进城走了十八年txt下载
这是一本进城的乡下人18岁前的编年纪事。
这些陈年流水账,断断续续地写了三年。其中的一部分我发表在自己的博客中,曾获得一些同龄人——特别是和我一样在乡村长大的70后人的共鸣,其中有多年未联系的高中同学,他们鼓励我将这些回忆写完并出版。胡适先生曾鼓励人写自传,他自己以身作则,四十岁那年开始写作《四十自叙》。
然而胡适是何等的人物!他27岁便任北大教授,已名满天下。那代学人的学养,我辈望尘莫及,那代学人的成就,我辈徒有艳羡。我想自己有何德何能写自传?再加上忙于应付稻粱谋的时文,这流水账便辍笔许久。
促使我将它写完的,是2010年3月父亲的一场重病。那天上午,我正在办公室忙于琐事,接到姐姐的电话,说父亲突发重病,已经人事不省,正送往市人民医院抢救。远在广西桂林的哥哥和远在四川乐山的弟弟几乎也同时接到电话。
于是,三兄弟从南、北、西赶赴湖南邵阳。桂林最近,哥嫂驱车7小时就到了家,而我和弟弟在长沙机场会合,也于当日晚10点赶到老家。父亲已经被推进了ICU抢救,兄弟姐妹四人相顾无言,唯有心底里祈求父亲渡过这一关。
父亲在ICU整整躺了9天,每天我们兄弟姐妹开车从家里出发,到30公里外的市医院,通过ICU的视频和父亲交流,再回到生养我们的山村。一路看窗外田野里油菜花开,连绵的山郁郁葱葱,离家20余年,我已很少有这样一段时间欣赏到故乡的风景。路上,我们兄弟们说起儿时离开乡村的不易。那时候邵阳市在我们眼中,是很遥远的繁华都市,乡里人,能进一次邵阳市,足以向村里人夸耀半年。我考上大学那年,整个县还没有程控电话,重要机关靠老式摇柄电话通话,我的录取通知书差点被耽搁了。而去上大学,要步行出村几华里,到马路边搭农用车去集镇上,再换大客车到邵阳市,然后坐火车北上。
而今,每个山村不论多偏僻都通了程控电话、手机,水泥马路也修到了家门口。交通、通讯的改进,保证父亲及时送进医院,也能使远在外地的儿子们在一天之内赶回来。
乡村这些改变仅仅是技术层面的,因父病我在家的一旬,深深地感觉到农村社会结构的剧变。那些日子,我们兄弟坐在家里,傍晚时听到整个村庄安静极了,没有记忆中牛羊的叫声,连小孩子的嬉闹声也听不到。我的儿时伙伴,以及更年轻的80后,几乎没有一个人在村里,他们都去外面了,他们的孩子也跟着他们在外面,甚至连老人都接走了。一栋栋靠打工攒下的钱修建的新房,好些空无一人。有一次母亲突然说了句:我们这些老人走了后,这个村以后怕是没人住了!
有一天晚餐时闲聊,哥哥冒出了一句:我们这个家族我们兄弟是最后一代需要赡养父母的人,可能也是第一代儿女不能赡养我们的人。
这句话惊醒了我,我想是呀,何止是我们兄弟几个,整个村庄乃至整个中国乡村,我们这代人何尝不是如此?我们对父辈,就像我们父辈对祖父辈一样,还需要承担纯经济学层面的赡养义务,几千年来“养儿防老”的社会常态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代;而我们的子女,将来可能不需要再在经济上赡养我们,所能提供的只能是情感上的慰藉。
对我来说,进城只走了十八年;而对整个中国来说,进城走了几千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