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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
逻辑学教员是个年轻人,口齿好,学识渊博。他喜欢点名,每次开课都把大家搞得很紧张。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教员要随和得多了。初出茅庐的人大概都喜欢制造恐怖气氛,把别人搞得服服贴贴他会踏实一点儿。
哪一位被点到名字,就小学生似的或军人似的答一声“到”,老老实实站起来回答与作业有关的某个问题。吭吭哧哧答不出不算什么,大不了尴尬一下,有趣的是驴 唇不对马嘴,态度又过于认真。面对这帮记忆力衰退的憨大哥傻大姐,不知年轻教员是否有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?我怀疑他是有的。一旦点到名字而没有得到回答, 他就兴奋地勾一下花名册,口气恶狠狠地说道:“再重复一遍,旷课三次,期末考试按不及格处理。”这不是太残忍了吗?他很可能把自己当成严肃的启蒙者了。
专修班的大龄学员是为文凭而来的苦命人,很少有谁对这门有关思维规律的科学抱有真正的兴趣。“形式逻辑”是个什么玩意儿?人类花样翻新的自我折磨还少吗? 教员不过是根胶皮管子,把大筒里的水抽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,筒里是牛奶还是泔水根本没他什么事。他只是把一种折磨具体化罢了。抽查作业,点名,小考,叫 人没处躲没处藏,一堂课都旷不成。
假如他是亲弟弟,我就揍他,把他送到和尚庙去诵经。
当然,我对负有灌输“思维规律”或其他什么规律的人没有恶意,对那位年轻教员的点名嗜好也足以忍受,某次点名之后我甚至要感激他了。
“郭普云!”
声音跟往常一样,不高不低,却爆破似的涌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。窗外是十一月的白空,没有阳光,因为教室位于楼房的背阴面。三个高亢的音节之后是一阵意义模 糊的沉默,靠墙的暖气片发出奇怪的震动,时断时续,好像有一台风钻埋伏在楼里。沉默通常意味着哪个倒霉蛋旷课了,但这回不是。“思维规律”在干什么呢?几 十位同学显然陷入了短促的混沌状态,一个名词就使大家全体愣住了。郭普云。合格的概念,内涵和外延都没问题,可以作为判断和推理的基础。但是,这三个汉字 果真那么顺从吗?我的第一个念头是:“怎么搞的!”插曲来得太荒谬太辛辣,老半天品不出它的味道,只觉得周身笼罩着邪气,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实了。
教员在勾名单,缓缓吟哦:“旷课三次,期末考试按不及格处理。请课代表转告郭普云,下星期……”
没有人带头,一些嘴吐出“哧”的声音,教员以为是轻蔑,仍旧威严地说下去,暖气片适时地扫射起来,哒哒哒一通乱颤,“哧”的声音更响亮更齐心协力地汇成 “轰”的一声,终于把大家从混沌和沉默中解救出来。笑的人里面居然也有我。教员遭到莫名其妙的袭击,脸皮浮粉,表情竞腼腆了。
“笑什么?”
“他不在了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……自然除名!”
回答来自某个角落,仿佛相声里的抖包袱。笑不出来了,这使我成了聆听一种奇怪笑声的旁观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