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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凋,记川,瑞兽,天火,战鬼
花凋
千百年来,他爱过许多人,可爱情的下场,却总是遍体鳞伤。
每当恩消爱弛,又有人在他的面前转身走开时,他一直不明白,他做错了什么。在经历了数次伤痛之后,他总算是在伤口的疼痛中获得领悟。
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,他却不老不死,永远青春鲜艳。
一日复一日,看着她们如花朵般随时光日渐凋萎,他不在乎她们的容貌是否因岁月而改变,也做好了她们终将死去而他将被独留下的准备,但她们却在乎,无一例外。
她们介意他永无终点的生命,妒忌他恒久的青春,她们不愿当年老来临必须面对鸡皮鹤发时,身旁的情人,却年轻如旧,这太讽刺、也太折磨了,她们只是女人,这世上,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他那无止境的青春。
因此,她们给了他爱,又纷纷把爱收回走开,于是千百年来,他仍旧是一只孤独且无奈的花妖。
直到,那一日……
记川
熹照六年春奉迎皇后大婚当日,皇城内处处搭起了飘扬的绸缎彩架,自上林延寿门至未央宫长长的走道上,铺上了新织的红毯,沿途夹道置放了四百对凤纹灯座,里头燃烧的龙凤喜烛,将夜空照耀得一片红融辉煌。
灿灿燃烧了一夜的凤纹灯座,在天明后,由宫人高举灭灯罩一一掩熄,此时,东方的天际染上了层层朝霞,远处静卧的峦山丛岭,披罩着浅色金光,再朝天顶一看,天际也渐渐地自淡粉转为浅蓝.当朝曦的第一道光芒自山头那端射向天际时,即将入宫的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,身着黄色凤纹锦服,背披五彩绣帔,头戴金凤盘绕冠,珠翠盈满发后垂髻,手执金玉如意,款款自仪凤院登上凤辇。
十六人所抬之凤辇行至上林延寿门,在即将进入未央宫前殿时,皇后由宫女搀扶下辇,徐徐步行上阶来到殿前,经由礼部尚书迎至未央宫宫门前拜见皇帝,之后,再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,鸿儒正卿赞礼引导皇后跪伏听命,读完策后玉册,紧接着,一旁的文华殿大学士捧来皇后宝玺,武英殿大学士则是捧上皇后玺绶,交由未央宫总监跪接,转授给宫眷佩在皇后身上,皇后再向皇帝跪伏谢恩。
洪亮壮丽的龙笙凤鼓缓缓奏响,阶下众臣叩送皇帝离席,随后众臣起身,皇后旋身面对未央宫前满朝文武群臣,再缓慢地坐上凤椅,右捧皇后宝玺,左执金玉如意。
远处阶下的群臣在皇后入座后,准备就位行礼奉后大礼.屏息以待的静默中,在天锣骤响、法号齐鸣那一刻来临时,整齐拂披衣袂的声响倏地传来,当下,成百上千的朝臣,伏地朝皇后以叩首大礼跪拜。
「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!」
响彻云霄的呼贺声,直上九天青霄,同时,也惊飞了未央宫旁满林飞鸟.乱不成行的飞鸟,纷纷振翅横越过湛蓝的天际,凄冷清风迎面徐来,微微拂动了皇后顶上金彩凤冠的珍玉悬珠。
绷紧了身子站在未央宫上接受群臣朝见的皇后,在一片刺目的朝阳中,在宫阶下见着了身为宰相的父亲,与那些原本和她血亲相连的宗族群臣,她竭力隐忍下双臂的抖颤,强行压抑着心中庞大的惶恐和不安,将手中沉甸甸的礼器握得更稳,并努力挺直背脊,仰起螓首,迎向迷炫得教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灿日。
这一年,皇后凤舞,芳华十三,入主未央宫.※ ※ ※纤纤兰指,握住了蓝釉瓷笔,龙涎香的气味,淡淡地在雪白丝绢上飘沁四散。
执笔的凤舞,漫不经心地写下一行娟秀的墨迹.浮云若梦,浮生如斯,人生,如露。
或许人生即是如此,但,下笔的她,生来就与天底下的女子不同。
她乃金枝玉叶、御授天命,高高位居六宫正统,贵为一国之母,宫中的一切,即是她一生将统御主宰的所有。但,这只是外表上看来,事实上,世事并非是仅次于圣上的她所能掌握的,至少,她的命运就不能由她。
在这座广大清寂的未央宫中,这些年来,她只是个备受圣上冷落的皇后。
瑞兽
流火如雨,金羽窜飞。
这日黄昏,日月东西同辉,由南至北,天幕裂开一道划越天际豹长缝,于缝中降下大量天火,国土焦焚,梅潮不起。
入了夜后,壮盛斑斓的天火仍旧不止息地落下,天际边,一道又一道闪闪火亮的星子拉长了尾,呼啸长鸣地从天而降,袅袅余音盘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,坠地之前,殁落的星于益发地明亮炫眼,像是死前的灿烂。
划开天际的天火,同时也打破了阴阳之界,蛰伏于黑暗中的众生,趁此良机,跨越阴阳两界的足音,在幽色覆盖了大地时悄悄响起。
那是很细微的声响,深怕遭人察觉似的,先是试探性地往前跨一步,接着停下了步子,原地犹豫斟酌,好不好再进一步呢随后再试着探出步伐,一步一足都走得那么小心,赶在天火落幕之前,他们偷偷地来了,没有人知道他们擅闯越境,也无人看见……
它发现了。目光炯炯,似夜里的另两颗殒落的星子,槽上的兽,不作声地瞧着这一切。
不合时宜的燥风吹来,带了些草木被焦焚的气味,高踞在檐上的它,将眼下人间正不着痕迹发生的一切,仔细地看在它的眼里、听在它的耳里,它并没有出声阻拦,也没有惊扰了他们,它只是以月远送,在它心中,有说不出的向往心羡。
龙生九子,不成龙。它是一只兽。它是一只静静伏峙在屋檐了望、被香火烟熏了千年的瑞兽,人们为了私心,恳请苍天剥夺了它的自由,要它为人们镇守除厄,将它困囿于高翘的檐上,一日复一日的为苍生看顾远眺,杜绝百害侵入人间,可是人们和苍天皆不曾问过它的意愿,擅自就决定了它的命运。
它蹲在这很久了,无数春秋寒暑过去,站在搪上的它,看遣朝代烟火,看尽了人世消竭,冷眼瞧着江山折断英雄腰,岁月催尽虹颐老。无论是三皇五帝英雄豪杰,或是卑微百姓平凡众生,皆在死死生生中一代复一代,可不管生死再怎么改变,每一代的人们仍旧不改其心,还是一如初始般的汲汲于追求着某些东西。那些站在庙堂上的,贪恋权势利欲,站在庙堂底下的,恋栈于寻求青云之梯,更底下一点的,不是贪求个温饱、把希望寄托于无数不尽的明天、伺着寻常人家和乐的梦,或尔投身于迷人的爱恨之中。
它常想像自己是只能够张口吞下人间的巨兽,只要一张开口,进去的,将会是万水千山,出来的,便是古往今来。对它而言,花花大千的人间,是一颗芬芳的桂花糖,含在口中芬芳沁心,它多么渴望能和人间的孩童一样,先是尝上它一口,再小心翼翼的把它含在,嘴里,静待所有它所不知的喜乐酸甜。
每每在人了夜后,城中家家户户点了灯时,它的想像总会因此更上层楼,因为明媚的人间灯火,像一条条婉转的人间星河,蜿蜒地在人间这块尘土上淌流,取代了澄灿的星辉,将人世渲染得五光十色、七彩朦胧,托着风儿,银铃般清脆的欢笑声流泄在空气里,纷纷攘攘的人心仿佛就近在它的眼前浮动,令它,也随之心动不已。
在一片热闹中,它很寂寞。
天火
遭挖空的心房,血,一滴滴淌下。
凄清的月光隔着囚栏照进了黑暗的囚牢,沉重的刑具,在月下闪烁着铁青色的光芒。耳边呼啸的阴风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,锐利似刀的冷意始终刮在他的面颊上,一下一下地拨动他覆面的散发。
一袭染血的罪衣、头戴刑枷、手链脚拷紧缚在他身上,他是一个被判身坐千年孤牢的鬼。
他知道,他已经死了,但他是怎么死的?记不得了,他已记不起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,在这片黑暗里待得越久,他能保有的记忆也越来越少,明明就是不该会遗忘的,可是那一日的情景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,在他的脑海中消失无踪,他甚至忆不起自己的死因。
但在这永无终点的刑期里,他却未曾有过一夜忘怀仇人的模样。
惨淡的阴风再次吹扬起他的发,拂过他的脸庞,他张口一咬,紧紧咬住那截发,虽说力道大得把那截发都咬断了,但仍是止不住他心底的愤恨,不知不觉间,血液咸涩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泛滥。
他们曾是在中秋明夜时一同把酒言欢的兄弟啊,也曾是在风沙滚滚的战地里,彼此紧紧相依求生的伙伴,然而那个人却成了仇人,那张在他死前最后见到的面孔,那张出卖他的面孔,像根狠狠插进他心窝里的长矛,怎么也拔不掉。
片断的残景犹在他的眼底跃动,破破碎碎的,他无法将往昔的记忆编织得很完整,一种朦胧又清晰的仇恨塞满了他的心房,除此之外,伴随着他的,还有这份夜夜笼住他,怎么也甩脱不去的孤寂。
在这幽冥无限的地方,上无穹苍、下无黄泉,没有人听得见他渴望复仇的心音,只因身死血冷令它早已不再作响,但在极度孤单之余,他忽然很怀念。
仿佛,还可以嗅到黄沙的气味,还能在静夜中听见流窜在旷漠里的胡枷声,遥想当年,飞沙万里,大漠奔腾,那些令人无法忘怀的光荣岁月,那些残留在人间的遗憾和背叛……
啊,都过去了……
战鬼
夜深雾重,黑缎般的夜幕上,镶缀了颗淡青色的新月。
一颗夜露经新嫩的叶面,顺着叶纹溜下,饱满的露珠盈悬在叶,不久即将落下忽地,似要蒙去所有色彩的白雾,由黑暗的尽头矫捷窜出,闷重的铁甲马蹄声,刺耳的金戈拖曳声,由远至近,自雾中一阵阵传来,复盖过了霹珠自叶梢坠落的声响,也掩蔽了万籁虫卿。
在这刻,大地屏息,万物敛声,唯有达达的马蹄仍在夜色下苏醒着。无声的浓雾携着蹿声的掩至,沉重杂沓的步伐声也渐渐近了,似乎即将在下一刻穿透浓雾破雾面出。
一如来时的突然,在下一刻浓雾倏地清散尽净,青色的月光下,被月光映照的来者们,铁甲战袍闪烁着异样的青诡色彩,一匹战驹走在前头,猛然止蹿。
赫然一见,是匹骷髅马,马身肉肤早已不在,仅剩怙骨,在座上骑坐了名身披冥色战铠胄甲之鬼,手执长戟,面复挣狞鬼假面,遥遥位居于所带领的众鬼兵鬼将身前。
—手扯紧缰绳,刹那间,马嘶鬼吼。尖锐至刺耳的锐音,上抵天庭,下至冥泉,众鬼斥喝呐喊之声转眼间传遍百里之遥。
来自阴界的万鬼大军,在这新月如钩之夜。浩桔苗葛地踏上了人间,在这群无丝毫人气的大军之后,有个身背大刀的男人,默然缓步踱来,一双黑眸炯炯,四下探看着人间。
此时,远方侍来了人间呼应万鬼喊吼的法钟急擅之声,他侧耳倾听了一听,咧出了飘凉的笑意。大步往前走去。